2003-06-17

祭師

君其涉於江而浮於海
望之而不見其涯
已往而不知其所窮
送君者皆自涯而返
君自此遠矣………………莊子.山木

6/15和濱棋、明熙、永發、正隆的台東行,千里的路,疾疾如風。

去年這個時節,和風喣喣,今年再來,兩樣心情。

猶記去歲,乘興而去,惆悵而歸。

十三年前,陽明山腰的台灣神學院,暮春初夏,火紅的爆杖花,據滿整座教堂,眼前看到的是,老師和師娘滿足的選擇,那天他告訴我:終於找到了幸福,一個年過五十的中(老)年人,放下所有,重新再來,多少的勇氣,多少的蒼茫,後來又看他像唐吉柯德般,走向後山布農,為他心中的「老人安養中心」,奮鬥去了。

歡欣地去到台東,看老師依然熱切,依然像年少時,那個嘮叨多言,不忘時時叮嚀,不停的介紹後山景緻,布農風情,忽然又像回到工專,老師像父親般地,帶領著我們,只是現下大家兒女成群,白髮平添罷了。
三天的相處,才依稀驚覺,老師經濟情況不佳,最後那一晚,技巧地將老師單獨留下,曲曲折折地探詢,終於在我們抽絲剝繭下,和盤托出他的狀況,師母買賣「金元券」的拖累,使他們積蓄全空,為償貸款,雙雙被迫提前退休,而「老人安養中心」即便絕望,卻依然還在他的心中………一直縈繞在我回來路上的是:一幅老人與海的景象。
回來之後,我們合資弄了一套電腦設備,由嘉雄、雲祥帶到台東給老師,想讓他能藉由網路,與我們溝通,九月底他上台北來作身體檢查,順便教他一些電腦操作,也安排好住在我家,最後那一晚,他卻要求我載他去阿昊家(老師與前妻的兒子),次月才知道,他罹患了大腸癌。
這一年來,家母也是身體欠佳,已然住院十多次,舍妹過年後,也證實罹患大腸癌,所幸切除後情況尚好。只是後來因照顧家母,休假過多,也遭公司資遣。同學會時,見「師」傷情,有感而發,卻是哽咽中斷,慚愧!慚愧!
三月和老師通了一次電話,問好而已,沒想到五月底,老師即因病情惡化住院,十二天後病危通知,當晚回家,次日6/11病逝家中。老師臨終前交代,不通知我們,不發訃聞,不舉行公祭告別式,師母說老師這一年來,四處炫耀我們送他的電腦,不斷的催促我辦同學會, 回想92.2.22那天伴隨老師出席,是他今年景況最好的一天,從而了解我們這一班,在老師的心目中,是等同他的子女,因此師母仍舊在6/12,電話告知我老師病逝的消息。

一直隱隱的痛,去年那夜,是否我們太殘忍了,當時那樣「審問」老師,讓他在學生面前,承認自己的窘境!一直納悶著,以老師知識分子的理性,為甚麼會維護著師母,相信「金元券」這個神話?一直猜測著老師,是否怨懟師母?是否悔恨這個「滿足的選擇」?

今年再來,惆悵已成哀慟,教會仍舊為老師舉辦告別式,濱棋上去致悼詞時,幾度哽咽,台下我也鼻酸,卻不敢看其他的人,我知道眼淚還含在他們眼中。後來師母致詞,聽她娓娓道來對抗病魔的過程,這一路的辛酸,與老師相知相識相愛的感念,其中不時的提起老師對她的呵護,聽完我便轉去,凝視樟樹下的韓國草,久久不能自己。
老師遺腹子的出身,父愛的缺乏,造就他熱切的、父愛式、一股腦兒付出的個性,常常像父親般的對待人,對布農小孩如此,對學生如此,對師母亦如此,以前就如此,末了還是如此,性格決定命運乎?!師母一番感念老師對他維護的話,終於讓我了然他的幸福所在,我相信老師最堪慰的,是找到他的摯愛,至死不渝,對「金元券」一事,也許怨懟,也許懷疑,他卻選擇維護,用愛包容;我也相信他不悔恨選擇,因為至死他仍為理念奮鬥,即使自己不完全認同老師的理念,我卻完全尊敬他的精神。

回程的路上,很累,很累,疲憊的身體,似乎還另有功能,可以撫平心靈的創痛,哀慟已漸漸隱去,農曆十六的月色很美,皎潔的月,泛著青光,想望老師在天父的身邊,也應是莞爾的眷顧著五電五甲吧!

休息了一天,不禁再嘆「老之將至云爾」,故人們,老來的「伴」們,珍重!

2003/6/17我正在聽著「信樂團」的『死了都要愛』,寫下此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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